黑夜在慢慢吞噬中白天释放的不多的温暖,寒风呼啸中,将冷一点儿一点儿渗透在人的皮肤上,而后再慢慢侵入人的身体,让人感受到的是彻骨的寒。
煤油灯发出的微小而坚强的光,摇曳在小小的农家小屋里。冬日的清寒在今晚似乎已经不复存在,本族的几个主事人、刘老汉的几个子女连同丈夫或媳妇,都聚集在他和老伴的屋里一同商议如何照顾他们俩。这是玉梅离开他们后,急需解决的问题。不管是日常起居,还是平日的吃喝都是要安排到位的。没有了玉梅,他们成了两个无人照看的、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老人,若是没人管这些,他们只能等着饿死。
在“养儿防老”的传统观念下,在本族主事人刚提出几个子女一起为老人养老的问题后,三个女婿不约而同地反对,接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各自的媳妇就走,若不跟着走就发出狠话——明天去离婚!主事人只能无奈地摆摆手让他们离开。刘老汉和刘老太此时觉得无限悲哀,一个劲地说:“都是我们活得太结实了,真是老不死啊!就会拖累孩子们,这可怎么是好?”玉梅觉得爹娘很可怜,更恨自己的头脑发昏,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,弄得不得不背井离乡,远离日渐衰老的双亲。
媳妇们在翠兰的带领下,提出不愿意照顾公婆,照顾的责任是他们儿子的问题,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。三哥孝顺,想打媳妇,翠兰护住说道:“你若想欺负我妯娌,那我们明日也与你们哥仨离婚,不信你就试试。”危言耸听,娶个媳妇不容易,不能因为这件事搞得妻离子散,刘老汉叹了口气,摆了摆手对主事人说:“儿媳妇们也回去吧,留下儿子们商量。”
玉梅见此情景,哭着说道:“你们都回去吧,我来管爹娘。你们也别嫌我丢人不丢人,只要能将爹娘照顾好,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我,我也绝不害怕!”
翠兰一听可了不得,她已经拿了男方的钱,到手的钱还没捂热乎呢,她怎么舍得还回去?于是她赶紧对两个妯娌,说:“咱们还是听听怎么说的吧,大强他们平日里很辛苦,咱们照看一下公婆也是应该的。谁家没有老人呢,是不是?”两个妯娌听了,立刻随声附和。
见此情景,主事人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,吧嗒了一口旱烟,说道:“既然这样,我按咱们村子里的规矩,给大家讲一下你们几个怎么齐心协力照顾爹娘。”
三个媳妇虽然不悦,但是站在一边安静地听着,勉强答应了主事人提出的几条养老要求,包括一年给多少粮食,给多少钱,还有日常的照顾,这样一来爹娘的一日三餐,吃喝拉撒都有了着落。玉梅如释重负,她告诉他们,她已经没有后顾之忧,明日安心出嫁,她这个给刘家染了污点的人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,你们就不必跟着丢人现眼了。一屋子人,除了刘老汉和刘老太老泪纵横,其他人对她的话很是不屑一顾,连理都不理,竟然陆续离开了。
玉梅并不觉得尴尬,她已经臭名远扬,谁还瞧得起她,至于她说得话更是像放屁,连臭味还没有出来,人家早走远了。不管怎么样,爹娘有人管,那她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。
刚才屋里人影绰绰显得很拥挤,可随着哥嫂的离开,瞬间变得空旷而冷清了。他们三个都有些不适应,各自沉默着,竟一时不知怎么打破屋内的安静。
刘老汉的剧烈咳嗽声打破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无奈和忧伤。
“爹,你没事吧?我给你倒点热水去。”玉梅从烦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,忙不迭地拿着茶缸去找暖水壶。
“闺女啊,没事的,不用倒水了,坐着再陪我们一会儿吧。明天你就从这个家走了,我们担忧你啊,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?”刘老汉抑制住咳嗽,憋得脸红脖子粗,但还是说出了心里话。他的眼里噙满泪水,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最小的闺女。
“玉梅啊,你爹娘老了,也做不了主,你别怨恨我们啊。你嫁的这么仓促,连身新衣服也没来得及做,爹娘心里愧对你啊。这50元是我们的全部积蓄,你拿着。去了婆家,用得着钱的时候多着呢。但你不能告诉你男人,自己留着应个急。听到没有?”刘老太哆哆嗦嗦地从木箱中拿出钱塞给玉梅。
“娘,我不要。我用不到,你们留着花吧。以后我不在你们身边,你们照顾好自己。凡事小心,做不了的事情就找我哥嫂,可不能自己硬撑着啊。我去拾掇一下,你们早些休息吧。”玉梅看年迈的爹娘一心为她着想,她的心都碎了。她实在太不孝了,不仅给爹娘丢了人,还让他们为自己操心。说完,她捂着脸哭着去了自己屋。
刘老汉和刘老太顿时老泪纵横,哭得不能自已。在这寒冷的冬夜,他们毫不吝啬自己的眼泪,在离别的前一夜都尽情肆意流淌。他们心里都清楚,此去一别,或许就是永别。
“去帮闺女收拾一下吧,能让她带走的都带走。咱们也没给她陪嫁,这心里亏得慌啊。钱一定让她拿着,不知道婆家是怎样的人家呢?她自己手里有个钱踏实。”刘老汉首先止住悲痛,嘱咐刘老太。
“嗯,嗯,我知道了。我扶着你躺下再去。你也别伤心了,什么人什么命,咱们替不了她。或许她去了婆家会过得好呢,咱们不能将事情老往坏处想。”刘老太一边扶着他躺下,一边安慰着。
刘老汉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一个劲地流泪。生了病的人,易动感情,他实在不能接受小闺女用这种悲哀的方式出嫁。
“去吧,去吧,别管我了。快去帮闺女!”刘老汉用手推了刘老太一把,“呜呜”地哭出声来。
玉梅听到哭声,赶紧跑过来,“扑通”一下跪在地上,泪流满面地说道:“爹,你别哭了,都是女儿不孝,惹下这么大乱子。做了错事就要受到惩罚,你们不用心疼我。不管前方等着我的是什么,我都能接受的。我不会再无视生命,好好地活着,等有时间再回来看你们。”
“好闺女,你是我们的好闺女。可是老天爷怎么就不开眼呢,怎么能让你受这份苦呢?”刘老太赶紧下炕,将她搀扶起来。
“娘,你让我跪会儿吧!以后不在你们身边,想跪也跪不了。女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,你们该痛痛快快地打我一顿,那样我的心会好受一些。娘,你打我吧,打得疼一些,我就长记性了。”玉梅不起来,拿着刘老太像枯树枝的老手往自己的脸上打。
“玉梅,我们知道你是个好闺女,落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你的本意。我们怎么忍心再打你呢?你不是说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吗?你这么说,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原谅你呢。事情出了就出了,还得继续活下去。玉梅,你记住活着就好,活着就是胜利!以后爹娘不在你身边,一定要照顾好自己,好好地活着,记住了没有啊?”刘老太用尽全力将她拉起来,用衣角帮她擦着脸上的泪痕,慈祥地瞅着她,满含泪水地嘱咐着。
“娘,我记住了。我要好好地活着,为爹娘好好地活着,你们就放心吧。等我回来我!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。”玉梅不哭了,目光炯炯地看着爹娘,坚定地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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