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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8章（第1页）

太阳快落山了。夕阳下，箭楼格外壮丽。但，紧闭的朱漆大门油漆剥落，裂出条条罅隙；楼顶好多瓦破损了，露出檩条。归鸦在上面盘旋呱噪。女墙为灌木蒿草遮掩。城墙道上荒草间有隐约可见的小径。突然，志鲲发现草丛中有颗骷髅，黑洞洞眼窟窿仿佛窥视他。他觉得有些晦气，偏过脸；不防，又瞟见矮小的枸树枝上挂根胫骨，在晚风中随枝条摆动……显然是蒋介石的十三太保康泽死守襄阳时遗留的惨烈景象。他蓦地涌起一股与职业军旅经历不相称的感慨。只怕真像唐诗哀叹的：&ldo;可怜无定河边骨，犹是春闺梦中人！&rdo;也许出于天性，也许父母训导，也许高干家庭百事不愁，他举止言行始终从容不迫；比之立言，虽然同样英俊潇洒，才华横溢，志鲲没有立言那种浓重江湖气，没有那种张扬，没有那种暴烈，而是时时透露一种绅士风度，雍容优雅，居高临下，稳操胜券。他以儒雅自居，不迷信暴力和血腥，崇尚驾驭之术。因而，在襄阳众多的名胜墨迹里，他独欣赏籍籍无名的赵藩在隆中书写的一付楹联：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

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

在志鲲看来，刘璋闇弱无能，放任自流，治国太宽；孔明旷世奇才，事必躬亲，政策过严。周总理处理四川问题时，引用过一句古语：&ldo;天下未乱蜀先乱，天下已治蜀后治&rdo;四川虽为天府之国，地处边陲，五方杂处，受少数民族影响，民情骠悍，又聪明又勇武。执政者把握住度至关重要。他自忖，在栗阳任内，是恩威并施，宽猛相济，比较成功。处理杨当事件，如果不是两个意外：汽车推墙压伤三个人，不治身亡；刘家小寨刘得胜、阎赛安擅自开枪打死两人，简直可以视作典范呢！

志鲲既奉行怀柔政策，同邹本利&ldo;以派性治派性&rdo;的思想必然又会发生新矛盾，必将展开新冲突。

襄阳农机厂生产鄂西北所需农业机械。近年来，质量老过不了关。尤其是拖拉机传动齿轮大多不合格。志鲲视察得知情况，要求攻关限期解决。厂党委书记满口承诺，厂长却嗫嚅着，欲言复止。志鲲问有什么困难？厂长汇报，想启用一个热处理工程师……话没说完，书记打断道：&ldo;恐怕不合适。&rdo;接着介绍，这位工程师出身反动家庭，文化革命初期打过黑帮，怀恨在心，解脱后跳得高，是造反派头子张大麻子干将。现在挂着，在扫厕所……志鲲听罢笑道：&ldo;他会不会搞破坏？&rdo;厂长和书记异口同声：&ldo;那倒不敢！&rdo;志鲲点头：&ldo;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嘛。用吧！待遇还要好。让人家尽心尽力。&rdo;书记告知：&ldo;邹主任点过他的名呢……&rdo;志鲲又一笑：&ldo;点什么名？我相信他也会同意用这人一技之长！&rdo;

然而，在地区常委会上，邹本利抓住这事发难，提醒不要忘记以毛主席的&ldo;三项指示为纲&rdo;。志鲲明白邹本利想趁机报栗阳一箭之仇，毫不示弱，解释自已这么做正是要把国民经济搞上去。接着，举出当时流传甚广的故事为证：&ldo;陈景润政治表现也不好嘛，单位要他扫地。后来江青同志知道这事，疾首痛心指责为扼杀人才，狠狠批评了有关领导。我可不想被江青同志批评！&rdo;邹本利对十里洋场女戏子，又恨又怕，认定陈志鲲引诱他犯错误；却又不甘拜下风，楞起眼瞪着志鲲边思摸对策，边声明：&ldo;我可没提江青同志……&rdo;黎晋是行伍出身，让他舞枪弄刀在行，对科技一窍不通，又急于做出政绩，打断道：&ldo;好了，不争了。把国民经济搞上去是当务之急。我信奉邓副总理名言，白猫黑猫，逮到老鼠就算好猫！&rdo;共产党说是集体领导，实则，往往一把手说了算。黎晋这般发话，其他常委纷纷表示赞成。

志鲲与邹本利的这次交锋不仅再次为黎晋赏识，也在所有常委中树立威信。

九月，省委召开三级干部会讨论《关于发展工业的若干问题》，志鲲代表襄阳地区参加会议。趁空，回了趟大兴隆巷。半月前，继瑛写信告诉，父亲陈爱华因病解除隔离，但不愿住医院，成天躺在家里，由她请假照顾。志鲲了解父亲脾气，不是病重，药也不愿吃的。现在卧床不起，肯定病情危重。果然，志鲲见老头子倚靠床头，瘦骨嶙峋，头发白了一大半，喊声&ldo;爸！&rdo;，鼻子一酸，差点落下眼泪。父子俩昔日芥蒂瞬间冰释。听他连声问，爸，你怎么啦？陈爱华脸部微微搐动几下，说：&ldo;没事。你回来做什么！&rdo;得知儿子开会顺便看望，方始释然，问起工作情况。志鲲要言不烦地告诉从秦家湾到栗阳又升调襄阳的经过。正谈着，李卫东、保国、志鹏先后上楼来，李卫东开口便恭贺女婿升迁：&ldo;又进步了呀！&rdo;继瑛却把嘴一撇：&ldo;顶子从来是人血染红的！&rdo;志鲲尴尬地朝妻子一笑，环顾周围亲人，希望他们代为解释。保国、志鹏垂下眼不插言，李卫东嗔女儿：&ldo;你怎么这样看！&rdo;陈爱华笑着缓解道：&ldo;继瑛，志鲲那么解决杨当问题可算有理有利有节。就像我当年处理万年铺……必要时，不采取断然措施不行的！&rdo;李卫东见亲家支持，振振有词：&ldo;只要阶级存在，斗争不可避免，流血自然不可避免……&rdo;志鹏不以为然地：&ldo;听说杨当事件都是贫下中农嘛。怎么扯上&lso;阶级&rso;二字？这么认定，实际是把人分等级！当官是一等，老百姓是一等。好久以来，我仔细观察动物世界，只有低等生物才分阶级，譬如，猴群、狼群社会，等级森严，上层阶级可以无情地作践下层阶级。自封万物之灵的人类怎么降到低等动物品格……&rdo;志鹏在历经挫折和家庭变故，尤其是父亲遭受打击后，看穿并厌烦阶级斗争之类，不想话没说完，陈爱华皱起眉打断：&ldo;你这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观点。几年不见，脑子怎么生出这些奇谈怪论！&rdo;保国说：&ldo;要想不产生歧视，用统一的法律判定是非最平等……&rdo;然而，他论点没展开，陈爱华摇头笑着否定：&ldo;这是&lso;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&rso;的翻版！&rdo;志鲲严肃地告诫：&ldo;保国，你与广州李一哲奢谈&lso;社会主义的与法治&rso;一个腔调啊！&rdo;李卫东见两人不服样子，以长辈口气批评道：&ldo;你呀，成天钻那些发黄的四旧；志鹏呢，捉蛐蛐，扑蝴蝶。思想哪有不退坡的！&rdo;继瑛担心惹得公公生气：&ldo;打嘴巴官司没益。保国，你去看你的《社会契约论》去；志鹏，你去看《物种起源》、《昆虫记》去！&rdo;说着，挥手把弟弟和小叔子往外赶。志鲲为了缓解气氛，问：&ldo;继瑛，妈呢？&rdo;继瑛回答：&ldo;帮我们带小红哪！&rdo;实际，胡荷花刚才还在诅咒：&ldo;我不理那挨枪子的！他是别人说的什么呐，哦，&lso;筷子手&rso;！两手专拿筷子拈人肉吃，是吧，继瑛？&rdo;湖北方言，&ldo;刽&rdo;与&ldo;筷&rdo;谐音，胡荷花将&ldo;刽子手&rdo;误作&ldo;筷子手&rdo;，逗得女儿愁苦地笑着直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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