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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7章（第1页）

监禁的日子形同在炼狱里煎熬，立言到底挺过来了。现在，他不准备死了，仅仅为着去父母墓前拜谒一次，为着告诉邵为群家里消息，他渴望自由。有天，忽然瞅见窗外墙头开朵黄色丝瓜花，心里马上涌起一首小诗：

铁窗蓝天小，岗楼阴影长。

犹有小黄花，昂首出高墙！

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八年六月的一天早上，放罢风，黑大汉突然单独留下他，砸开锁他一年多的三付铁镣：&ldo;好好改造，再莫调皮！&rdo;立言猛然感觉一阵轻松，同时不太习惯，走路摇摇晃晃。但，一会功夫，又仿佛可以提脚就能飞上天！这天，又将他转回原监室。根据老犯人讲述的经验，立言知道要宣判了。

此前，他就预感到了。刘明才从指斥他&ldo;见上帝&rdo;到&ldo;关你娃子一辈子&rdo;，再到&ldo;决不轻饶你小子&rdo;，虽说每次咬牙切齿，也透露无可奈何。立言预言：&ldo;复出，马上会出去的&rdo;似乎兑现了。然而，宣判时，依是以&ldo;现行反革命罪&rdo;重判十年！

&ldo;刘立言，你准不准备上诉？&rdo;

&ldo;在这里上什么诉？但是，这事还没完！&rdo;

&ldo;…………&rdo;

第二天，胖子和另一枪兵押着立言乘长途汽车去襄北农场。临走，立言只留两套内衣，将所有物品分赠监室囚友，表示对他们素日照顾的感激。

中午，在襄阳吃过饭，换辆长途汽车继续出发。不意，中途汽车抛锚。四处是片荒野。眼看太阳西斜，竟拦不住一辆顺路车子，胖子急得团团转。这时，过来辆黑色小轿车。看样子，是去宜城方向。胖子抱着碰运气心理拦下小车。不想，车里人真答应了。

当着立言带着手铐走近车，愣怔了。驾驶室旁坐着的竟是陈志鲲。

&ldo;我看押解的人像是你嘛，还好吧？&rdo;

&ldo;总算从人间地狱里活出来了！&rdo;

&ldo;你还是那脾气啊！&rdo;

&ldo;你问问这两位看守员吧！&rdo;见志鲲不相信，立言索性把北岗犯人生存状态详细道来：脚镣手铐、刑讯逼供、霉饭烂菜、掐犯人油水、四平方水泥池只蓄两寸深的水，既洗脸、洗衣被又涮尿桶……瞅两个枪兵神情，显见绝非虚妄。志鲲严肃起来：&ldo;我回去查查！&rdo;

瞧见前面出现高墙电网，志鲲叫司机将车停了，下车对立言解释：&ldo;我不喜欢接近那阴森地方，就不送你到门口了。&rdo;

&ldo;这已经让我感激不尽！&rdo;

&ldo;陈书记，我俩不认识你，真不该搅扰……&rdo;

志鲲不听胖子絮叨，挥挥手，朝立言趋近一步，握住他手铐：&ldo;立言，我俩是老朋友、老同学、老街坊，告诉我，经过一年多反省，今后打算怎么办？&rdo;

&ldo;这事还没完！&rdo;

&ldo;难道你还不死心？&rdo;

&ldo;这事还没完！&rdo;立言重复一句，昂然而去。

望着尘埃里远去背影，志鲲伫立良久，十分迷惘。

太阳落下去了，大地一片苍茫……

一、笑问客从何处来

六月中旬的江城随处飘着杨絮，仿佛纷纷扬扬飞舞大雪。石榴花如同少女的大红裙子抖动；月季、玫瑰、凤仙、栀子、茉莉、天竺葵，还有树冠上玉兰和墙角里凌霄，五颜六色地热烈竞放，将甜蜜浓香弥漫大街小巷。这是三镇最美丽的季节。

刘立言下火车，在汉阳站的月台伫足好一会。他环顾四周，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变化。当年，继瑛雨中送别的情境，就像隔天事儿。唯有廊柱上剥落的标语：&ldo;彻底清查与&lso;四人帮&rso;有牵连的人和事！&rdo;&ldo;除恶务尽，深挖三种人！&rdo;之类字句，使他想起自已遭遇。

栗阳法院院长刘明才虽说重判他十年，立言只坐四年大狱便被释放了。

他在宜城第七新生砖瓦厂三中队服刑。其所羁押的中队，全是重刑犯、反革命份子，罪恶累累。受严格看管，干最苦最重活路。外界的人听了就会心惊肉跳。立言发配至此却因脱离冤家对头掌控，再也不受他们报复折腾而感到轻松。初始，一位老犯人担心他背包袱，安慰道：&ldo;就只年数长点。其实，同当兵没多大区别。你想想，我们行动有三人监护小组，当兵是三人战斗小组；当兵的吃大伙，每星期打一次牙祭，我们也是吃大伙，少两次‐‐半月打次牙祭；当兵发被子衣服，我们也发被子衣服；当兵发零用钱买牙膏牙刷，我们也发零用钱买牙膏牙刷……你说，是不是差不多？&rdo;这番颇类黑色幽默的比较，让立言笑了。他甚至怀着好奇观察、体验、记取这段非同寻常的生活经历。

这的确是个另类世界。譬如，社会上朋友相聚是在公园、茶室、酒楼，犯人们约会则定在厕所里。每天晚餐，常听见有人对另一个人讲：&ldo;等一会厕所见！&rdo;受邀者口里含着饭&ldo;唔，唔&rdo;连声应诺或愉快地点点头。

厕所里昏黄灯光下，有如集市，人声鼎沸。犯人在那里讨价还价交换衣服鞋袜，香烟糖果，乃至，有整瓶白酒和现钞亮相。后两种东西直让立言啧啧称奇。监规明确规定不许喝酒，担心犯人喝醉装疯闹事；更不准私藏现钞，防止有了资金支持，鼓励越狱念头。犯人家里寄来的酒没收，现金和每月零用钱则存放保管室，需要什么由保管员代购发放。然而，无论看管多严，总有白酒和钞票在犯人间流通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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